鵲踏枝?過人家廢園作

龔自珍

漠漠春蕪①春不住。藤刺牽衣，礙卻行人路。偏是無情偏解舞，??撲面皆飛絮②。

繡院深沉誰是主？一朵孤花，墻角明如許。莫怨無人來折取，花開不合陽春暮③。

【注】

①漠漠春蕪：茫茫一片春草。②此句用宋朝晏殊《踏莎行》“春風(fēng)不解禁楊花，??亂撲行人面”的詞意。③此二句用唐朝杜秋娘《金縷衣》“有花堪折直須折，莫待無花空折枝”的詩意。

閱讀題

這首詞中“孤花”是怎樣的一個形象？請作簡要賞析。

參考答案

“孤花”是詞人自己的人格寫照，在滿院荒蕪之中，一朵明艷、絢爛、寂寞、充滿生機(jī)的“孤花”與四周的沉悶蕪雜形成強(qiáng)烈的對照。那正是詞人自己的生機(jī)、絢爛、寂寞與“陽春暮”時的沉悶蕪雜的對應(yīng)。這為我們刻畫了一個超然世外、高標(biāo)獨(dú)立、不合時宜者的形象。

拓展：作品鑒賞

經(jīng)世致用，原是龔自珍青年時期即深懷的抱負(fù)，他的外祖父段玉裁也時以“努力為名儒，為名臣，勿愿為名士”戒教之。然而時代卻無情地偏偏要陷其于至多只能做“名士”的境地，龔自珍是慨然而憤懣了。對社會人生的感受和認(rèn)識，首先來自人才選拔的科舉制給予他的刺激。自幼即博通多才的龔定庵，嘉慶十五年（1810）應(yīng)順天鄉(xiāng)試竟只中了個副榜，三年后再試又落榜，嚴(yán)峻的現(xiàn)實(shí)使敏銳于思的年輕的龔自珍省悟到時世與人才之間無可調(diào)和的沖突。他以犀利的紛紛抨擊弊政、倡導(dǎo)改革威信，銀車人收到打擊、迫害，于1839年辭官返家，沿途寫下了有名的《己亥雜詩》。這首詞作于1840年，在時序上與《己亥雜詩》緊接。他的詞與詩一樣，宣泄憂國悼世的心情，抒發(fā)“怨去吹簫，狂來說劍，兩樣銷魂味”的情懷。郁勃激蕩而凄絕靈動，在晚詞壇別樹一幟。

這首詞以經(jīng)過人家的廢園為題，采取象征寄托的手法，寓情于景，在性與藝術(shù)性的結(jié)合上開辟了一個新境界。起句“漠漠春蕪春不住”，廣漠的園地上一片荒蕪的蕭索，春日的芳華已消逝褪盡的景象，不正是當(dāng)時“天朝盛世”已春去無蹤的縮影嗎？“藤刺牽衣，礙卻行人路。”而那些“藤蔓”??昏庸的王公大臣及其幫閑文人，卻處處牽制，阻礙著維新改革者的道路。“偏是無情偏解舞”，那些國事蜩螗渾不管的官僚們偏解粉飾太，酣歌曼舞；那些“藤蔓”隨風(fēng)搖擺，偏解作阻礙行人的“舞”；那蔓草的群魔亂舞，對改革維新者作張牙舞爪之“舞”。詞人已是悲憤填膺，以縱橫馳騁的筆勢，怒斥群丑了。聯(lián)想到詞人辭官離京之前，某權(quán)貴使用流言蜚語的陰險手段，對他進(jìn)行的陷害，真似“蒙蒙撲面皆尺絮”。而詞人此時的情懷，亦如賀鑄《青玉案》詞中所寫“試問閑愁都幾許？一川煙草，滿城風(fēng)絮，梅子黃時雨”。

下半片的“繡院深沈誰是主？一朵孤花，墻角明如許！”與放翁詠梅詞“驛外斷橋邊，寂寞開無主”意蘊(yùn)相同。一朵明麗的孤花在荒蕪的廢園中寂寞地開放，無人培護(hù)，無人欣賞。突出了它獨(dú)立荒園，孤芳高潔的品格。花與詞人的心境融合無間，靈犀相通。結(jié)尾“莫怨無人來折枝，花開不合陽春暮”安慰孤花，亦是強(qiáng)作自解。這是時代、社會和志士仁人之間的矛盾。不合時序，只能枉有癡情，在詞人“花開不合陽春暮”的深沉喟嘆中，我們猶聽到他一往情深地吟哦：“落紅不是無情物，化作春泥更護(hù)花”，更聽到他激越的呼吁：“我勸天公重抖擻，不拘一格降人才。”“陽春”已暮，必然名花無主。詞人將“明如許”的“孤花”置于“藤刺牽衣”，春草叢蕪，飛絮漫舞的背景前，那種反差是如此鮮明。龔自珍二十二歲時作的《金縷曲》中曾強(qiáng)烈表示不愿做雕蟲小技的匠工：“縱使文章驚海內(nèi)，紙上蒼生而已。似春水、干卿何事？”他不是早早愿意“怨去吹簫，狂來說劍”，甚而去草野伴青燈，他的使命感，責(zé)任心是被現(xiàn)實(shí)剝蝕掉的。“無奈蒼狗看云，紅羊數(shù)劫，惘惘休提起！客氣漸多真氣少，汩沒心靈何已？千古聲名，百年擔(dān)負(fù)，事事違初意”，后來他在《百字令?投袁大琴南》詞中抒述的這番心聲，正印合著“花開不合陽春暮”的這個痛苦的判斷。

龔自珍詞在藝術(shù)手段上多用微言大義的議論和象征寄托之法。這首詞中，花即是人，人即是花，命運(yùn)共通，象征比喻色彩強(qiáng)烈。寄托暢朗而不隱晦，是龔詞的代表作之一。